一次失败的相约自杀

时间:2019-10-29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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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那天不出意外的话,我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样一番情景,我的墓前,会不会像阿薇的墓那样,已长出了十几米高的一棵树,每当我路过公墓,看到它因季节变幻的色彩和因风向变换的身姿,就会想起那一段像是被人催眠了一般的青春。

  那是1989年,我17岁,我记得那一年的秋天特别绵长,街道两旁的树在阳光的映照下,把世界烘托得如同隔着一杯茶水般的暧昧而温暖。这样的色调,是很容易让人产生无力感的,一如喝下一杯热乎乎却劲道十足的蜜酒,让人提不起劲,不想干任何事情,只想一个人躲在卧室里,看着白色窗纱在暖色调的风中轻轻摇摆,感觉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之外,也只有自己存在。而这种渴望与世隔绝的感觉,对一个17岁的青春期女孩子来说,是极其不正常的。特别是这种黛玉葬花型的独啜并不是我惯常的调调,此前十几年里,我通常是以顽皮与搞怪示人的。

  那时候,没有心理问题这个概念。只要手不断脚不残吃得下饭拉得出屎而且没有咳嗽发烧之类,人们断不会把自己心理上的巨大变化,当成一回事。但殊不知,人在一念之间的想法,可以决定他的命运,心理状态如同一个软件,只要一捣乱,足以让整台机器陷入崩溃。

  我当时并没有崩溃的危险,只是无限迷恋并享受一个人独处的感觉。为了体会那种纯粹的愉悦,我把床单、被子和室内一切挂件和饰物,都变成了白色,那种白,是一种全新的毫无杂质的白,白到了阴影处反射出淡蓝光泽的白。屋子里所有非白色的家俱与饰物,甚至桌上的摆件,都一例变成了有些变态的白色。而我,也近乎病态地享受这种白色,容不下任何一粒皮屑、毛发甚至物体投射下来的阴影。很多时候,我都会脱光衣服,像蜷居在一个蛋里一般,安然地享受这一份不被人打扰的宁静。

  但与这种享受相敌对的,便是我在此房间之外所有时候的焦灼与如坐针毡。这个小房间以外的所有一切,包括家人交谈的声音、父母关切的眼神,跨越雷池进入到我的世界的一个小孩或一只飞蛾,都会让我的心情,如同一池扔进石头的湖水,久久难以平静。我会将这种不平静,放大成一种挫败感。

  我的同学小薇,也有与我相近的感觉,与我对白色的迷恋不同的是,她迷恋着的是三毛与荷西的爱情,每次念起三毛的文章,特别是“每想你一次,天空中落下一粒沙,世界从此有了撒哈拉”之类句子,都忍不住声色哽咽泪流满面。那时,她正在进行着一场早恋,对方是比我们大几年级已考上大学的学长,两人隔着几百里每天写一到五封信不等地相互缠绵着。但那位学长并不是荷西,加之大学的学业也让他不能够承载得动她的这番浓情与蜜意,还没来得及等他们的思念垒成一个小沙丘,他们就分手了。这对小薇来说可不仅是一场稚嫩的初恋失败,而是一场梦的破碎,其打击是可想而知的。

  据说失意者和沮丧者的气味是有相互吸引力的,就如同坏运气喜欢哭丧脸一般,我和小薇,彼此就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我们俩不约而同地将对方当成自己不如意的倾诉者,彼此交流着不愉快和沮丧。把一个不愉快、变成一堆不愉快,并彼此如遇知己般地感慨对方对自己的“懂”。大有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兴奋感,殊不知,这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情怀,再加上一些没有人帮忙舒解的不健康心理,正将我们推向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

  我们青春期的焦虑,再加上一些半生不熟的理论的煽风点火,一些杂志上故作深沉的冷色语句,更是如火上浇油一般。我们当时最受用的,净是些什么“人生是没有意义的,我们活着的每一天,就是渐渐死去的过程”之类的句子,我们并不真正明白这些话的实际意义,但觉得它似乎很合心意。小薇的反应,比我更强烈,她说:“一想起死,她就觉得很舒服。”事后多年我才知道,这其实是抑郁症的征兆。可惜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些,只一任地跟着她的思路,将她向往的死亡天堂,与我所迷恋的洁白世界对接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心向往之,于是,就循着她的思路,开始筹划着“一起去天堂”,为了旅程不寂寞有人一起玩,我们决定再约上几个小伙伴,像筹划一次短途旅行一样的随意和自然。

  在我们的伙伴名单里,弹吉他的小旺、跳霹雳舞的健、会做菜的小芬和能讲很多故事的冬梅,都在其中。这确实是一个快乐旅行的阵容。但这次旅行的目的地,却与以往的不一样。请原谅我不得不用化名称呼上面的同学,因为我不愿让他们在多年之后,为那一次险过剃头的经历,再流一身冷汗。

  在是否告诉他们“旅游”目的地的问题上,我与小薇发生了分歧。她觉得这是一件幸福且快乐的事,但我心中却有些发怵,因为未知的“天堂”与我们之间隔着“死”这个界线,而这玩意,我一时半会确实难以用完全正面的词性去理解它。这可能也是我与小薇最终走上殊途的原因。

  小薇以近乎于催眠的腔调说服了我,让我暂时觉得,将小伙伴们从“无意义且正在缓慢死去”的人生拯救出来,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我甚至已想象出,在开往天堂的洁白巴士上,我们唱着歌说笑着看着彼此永葆青春的容颜时的快乐场景。

  但是,通往这美丽场景的手段,却并不美好。在对各种方法进行了权衡和对比之后,我们选择了自以为最不血腥最不痛苦也最不恐怖的方法,用红酒兑着安眠药,在一场宛如生日晚会一般的饺子宴中,实现一次跳跃……

  小薇负责买红酒和置办饺子等材料,而我因为妈妈在医院,对药房的情况熟悉,而去搞药。我在药房里和熟识的阿姨没话找话扯东道西聊了许久,趁她转身去拿药时,偷偷取了早已看中的安眠药,飞也式地逃了出去,我穿过走廊穿过就诊的病人穿过救护车穿过住院部和食堂,快要逃出医院后门时,意外发生了,在我飞行的前方,出现一个障碍物,这个我命中注定的救星,是医院工会干事云伯伯,我时常在图书室借书时碰到他,但以撞击的方式相遇,还是第一次。

  我们相互致歉地从地上爬起来,我继续以更快的速度开溜,但身后传来云伯伯急促的喊声,我停下脚步回头,看见他手里拿着我刚才从药房偷到的安眠药瓶……

  云伯伯以要告诉我妈妈为威胁,将我带到图书室,在抵抗了小半天之后,我局部承认了自己打算去“天堂”的事,但只说了属于自己那一部分,而把小薇及她的计划,悄悄隐藏了起来。我当时觉得那是出卖朋友,而这愚蠢的“忠诚”,令我悔恨一生。

  云伯伯在听了我的叙述,特别是我作为行动指导思想的那句“人生没有意义”之后,语重心长地给了我一个答案:“人生没有意义,但我们却要努力给他赋予意义!”这段话,不管是否是为了安慰我而说的,但它确如一颗定海神针,牢牢定住了我飘忽的心绪。

  之后,我没敢再与小薇接触。我甚至有意提醒朋友们离她远点。我不知道这种行为是否助长了她此后更过激的行为。我自问自己不足以像云伯伯那样,有足够的学识和人生经验,一锤定音地将我拉回来,我害怕自己原本并不坚定的意志,在重回小薇面前时,被她那迷醉的音调和眼神引诱,重回到那条“天堂”之路上。在此后一年之后,小薇最终还是用一根绳子,把那件事办成了,我听到之后,不知是伤心,还是后怕,一连几个星期没有说一句话。

  故事提供者:梅卉贻(房产经纪)

  讲述背景:14岁的女儿时常读一些悲伤哀怨的作品,并经常呈45度角仰望天空发呆,QQ空间上与小伙伴的留言,也全是些灰暗和消极的词句,这让母亲充满担忧,想通过年轻时的经历,给孩子以警示和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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