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的记忆:蹦迪老头和跳霹雳舞的武生

时间:2019-10-29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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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8年春晚,霹雳舞歌曲《雨中即景》

  《声音的密纹》是戴冰的一本非小说类写作,大抵是描述了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的一段贵阳城市生活的情景。材料是纪实的,且几乎集中在城市青年文化生活的界面,有一类文化记录与评论写作的气息在里面。这几年此类写作渐渐风行起来,且往往有作者以第一人称的回忆方式予以展开,由此又有了一种带有传统自述特点的回忆录写作的特点。

  —— 张建建

  少年宫舞厅

  1990年,我进入贵阳云岩区少年宫工作,先是教美术,后来又编报纸。那时的贵阳人正热爱着跳舞,大大小小的舞厅遍及全城,怕不止百家之数。其中规模最大的要算遵义路省体育馆舞厅和六广门市体育馆舞厅,都是在现成的室内综合运动练习场所直接安装灯光设备改造而成,所以若论场地之阔大,别的舞厅自然无法相比。当时舞厅的一般规矩,同一首歌,先是歌手连唱两遍,然后乐队奏一遍,最后歌手再连唱两遍,耗时不短,至少要比磁带上的同一首歌长一倍以上。

  但即便如此,对两家体育馆舞厅来说,大约也只够一对舞伴跳慢八步,顺着舞厅边沿绕场一周半。场地大,容纳的人就多,因此两个体育馆舞厅都有一个“饺子馆”的绰号。云岩区少年宫也有一个舞厅,由顶楼排练大厅改建而成,相比两个体育馆舞厅要小得多,可也能容纳两百人以上。那时我正做着狂热的歌星梦,知道少年宫有一个舞厅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少年宫管理舞厅的雷老师(他同时兼任乐队的号手),告诉他,如果舞厅以后缺歌手,就让我试试。雷老师答应了。几个月后,原来的男歌手突然辞职,我如愿以偿,顺利地接替了他的位置。这一唱,差不多就是整整三年。

  还记得第一次登台时我唱的是罗大佑的《恋曲1900》。少年宫舞厅设备简陋,没有反馈音响,我唱出去的每一个音,似乎都要先在数百平方米的大厅里绕场一周,才慢慢吞吞传进我的耳中。这情形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自然影响了我和乐队的配合,我顿时慌张起来,一面唱,一面下意识地从台上走到了台下。一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两次跳过我的面前,两次都不无善意地轮流提醒我:“黄了,黄了,你听不出来你唱黄了吗?”为了盖过高分贝的音乐声让我听见,她们都喊叫得声嘶力竭,那脸上的表情就像我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

  

  本文作者戴冰肖像

  和我搭档的女歌手是云岩区某小学的音乐老师,比我年长七八岁,气质打扮都很朴素,毫无某些舞厅女歌手的妖艳浮浪,人也极善良。当她得知我之前从未在舞厅唱过歌时,特地给我传授了许多小窍门,比如唱慢歌时如何平稳地归韵,如何利用麦克风的远近以控制音量或制造效果,等等。当时我唱歌有个坏习惯,那就是一面唱,一面用脚打拍子,这个习惯唱慢歌时倒还无碍观瞻,唱快歌时就很难看,甚至砰砰有声,震动乐台,影响到别的乐手。于是她告诉我一个法子,用脚指躲在鞋子里悄悄打,“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了”。我照着做,也就解决了这个问题。我还记得她当时说过的一句话,“节奏应该是装在心里面的”。

  

  在少年宫舞厅唱歌的几年,见到过不少有趣的人,其中有两个至今难忘。一个是中年男人,瘦高身材,留小胡子。某次我下楼上卫生间,正碰上他和一个女人靠在柱子上喁话,女人说:“……那以后你可要对我好些。”小胡子男人说:“那是肯定,何消你说。”说到这里,突然立起身子:“……哦,对了,我口袋里还有块泡泡糖,等我摸来你吃。”

  第二个是七十余岁的矮小老头,银发满头,风度极佳,从不跳流行舞步,只跳严谨的“国标”。某次舞厅散场,有少年宫的老师看到他和舞伴躲在大门前的熊猫塑像后面相拥亲吻,啧啧有声。几天后,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老年女人突然出现,一路咒骂,不顾保安劝阻,径直闯入舞厅,找到白发老头就是一顿乱抓乱挠,引来全场大哗。为了不影响秩序,保安把两人带到舞厅后面的大露台上,任他们自行处理。几个当值的少年宫老师原本还有点担心,怕出什么事,不想半小时不到,两人竟笑嘻嘻相携而出,路过门前,老头还向一个老师挥手道别。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沿楼梯渐行渐远,一个中年男老师若有所思地说:“这老者是个有办法的。”我还记得那个女人的样子,非常清秀,身材高挑,头上扎着一根红绸带,两端长长地飘在脑后。对一个七十多岁的女人来说,那根红绸带看起来相当扎眼,所以那个男老师接着又补了一句:“那女的肯定也是个疯的……”

  说起来,我在舞厅唱歌的时间虽不长,也不能算短,但每次忆及,总觉得印象模糊,而且首先出现在脑子里的从来不是眼前起舞的人群或者头顶上五颜七彩的转灯,倒是每晚开场前几个少年宫工人在舞厅地板上撒滑石粉的场景:他们像插秧一样倒着身子撒,横十几道,竖十几道,将整个大厅分割成无数的大方格子。那个画面在我的脑子里几乎总是阒无声息的,甚至凝结不动,像黑白的老胶片,有点诡异,又莫名其妙地有点凄凉,不像开场之前,倒像散场之后。

  

  迪斯科与《夜色阑珊》

  在我读初三或者高一的时期,贵阳的每所中学差不多都有一个甚至多个学生打架团伙,每个团伙都有一个或响亮或气派或粗野或凶狠的名字,比如勇敢的米哈伊部队,砖头部队,青年禁卫军,军衣队,等等。这些团伙的性质很难界定,他们距黑社会尚远,还没到欺行霸市收受保护费的程度,但在学校里横行无忌,欺负弱小,团伙与团伙之间为一时意气打架斗殴动刀动枪甚至闹出人命的事情却不鲜见。

  与此同时,这些团伙的成员又大抵是同龄人中最活泼最时髦的,无论行为还是衣着打扮,常常引领一时风尚。表哥当时就读于贵阳十八中,也与几个同学歃血为盟,结成了这样一个团伙,因为共有八人,所以取名“八大弟子”。表哥排行老三,得名号“师爷”,在团伙中地位颇高。“八大弟子”在我了解的类似团伙中打架斗殴不算最狠的,却算得最时髦的之一,于一切流行时鲜的物事都不甘人后。我曾目睹“八大弟子”中的老大和另一个时髦人物比谁的喇叭裤更“喇叭”:他们并肩而立,同时踮脚曲腿,让喇叭形的裤口完全展开。结果两人的裤口宽度都超过了各自的皮鞋长度,但老大身形高大,臂长腿长,裤口的宽度因而有了更大的伸展余地,最终在绝对宽度上盖过了对方。表哥告诉我,老大有一条喇叭裤,其裤口的宽度超过了一尺二寸。

  跳迪斯科在当时自然是件非常时髦的事情,“八大弟子”中有好几位个中高手,表哥算得其中之一。我在跳迪斯科这件事情上没有一点天赋,完全找不到感觉,所以始终没有学会。表哥对此很不满意,时常说总有一天要让我学会,否则简直是丢他的脸。某次,表哥约了好几个同学,其中包括“八大弟子”中的老大和老二,还有二表姐的几个女同学,决意要好好地大跳一场迪斯科。当时我和父母、祖母都还住在中华南路祖父留下的大房子里,房前有一块百多平米的院子,铺着白麻石,是理想的跳迪斯科的场所。

  晚饭之后,表哥表姐的同学们陆续到来,有人提着录音机,有人带了磁带,再从祖母的卧房里牵一块插线板到院子里,接上录音机,舞会于是开始了。但在这之前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可能是事前没有协调好的缘故——有人挑遍了所有的磁带,发现只有一首歌合适跳迪斯科。大家都有些沮丧。有人建议回家去拿,但遭到其余人的反对,说太耽误时间了,将就吧。

  于是那天的整个晚上都在翻来覆去放那首歌,听到几乎厌恶的程度。歌的名字叫《夜色阑珊》,周峰演唱的。整首歌曲旋律舒展,节奏强劲。可能因为一晚上听了几十遍,歌词我竟还记得:“晚风吹过来,多么的清爽,深圳的夜色,绚丽明亮。快快地飞跑,我的车儿,穿过大街小巷,灯光海洋。闪耀的灯光,伴我心儿在歌唱。问声美丽的姑娘,你的心是否和我一样。我的青春,我的世界,在这时刻,如此辉煌。我的希望,我的向往,幸福时光,永远难忘。……快快地飞跑,我的车儿,向着那明天,向着那太阳……”

  夜色阑珊 周峰 - 九州方圆电视歌会

  当年用来跳迪斯科的歌曲里,有一首很出名,叫《梦中的妈妈》。歌曲开始,是同一个女声的混声:“妈妈,梦中的妈妈……”休止一拍,然后猛然响起炸耳的鼓点,其声隆隆,隐隐有金属味。几年之后才知道,那是德国波尼姆乐队一首雷吉风格的名曲,翻唱者换成了电子鼓,所以才有那样刺激的效果。当时我们把类似的歌一律称作“劲歌”,意即“有劲的歌”“带劲的歌”,实则是通俗摇滚的一种。

  我始终没学会跳迪斯科,所以在这件事情上,表哥一直觉得我很拿不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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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霹雳舞手

  1987年还是1988年,贵阳掀起一阵跳“霹雳舞”的热潮。其根源是美国电影《霹雳舞》的上映和杰克逊日本演唱会录像带的流传。电影我看了,演唱会却只看到杂志介绍,没看到录像。记得介绍文字里有一句话:“杰克逊仿佛脱离了地球引力的舞蹈……”其中还有一张图片,是演出前杰克逊在独自排练,穿着白衬衣和紧身黑裤,地点像是一幢高楼的楼顶……那之后就开始看到有年轻人在不同的场合跳起了“霹雳舞”。

  

  那是一种融杂技、舞蹈和哑剧于一身的街头形体艺术,配合着迪斯科的强劲节奏,没有任何规范需要恪守,任何动作都是被允许的,完全随机和即兴,表演者的个性可以在其中得到最大限度的张扬——话虽如此说,某些高难度的动作还是被固定下来,成为个中高手的标志,比如“抹玻璃”,比如“太空步”和“机器步”。

  “抹玻璃”是模仿一个半蹲或是躺倒在地的人扶着想象中的一扇玻璃门,一下一下站起身来(我曾试着模仿,发现根本不可能,因为那需要非常强健的腿肌和腹肌)。“太空步”则如电影慢镜头里的奔跑,动作幅度很大(踮脚、曲腿、跨步、扬臂),速度却极慢极缓(我也试过,仍旧失败)。而“机器步”需要模仿木偶或机器人的某个笨拙动作(比如平躺在地然后僵硬地起身),把这个动作逐环拆解,强调整个过程中每个关节(指、腕、臂等)的运动。凡能将以上三个动作完成得惟妙惟肖者,我们都视为“霹雳舞”高手。但有个朋友却对此不屑一顾,他告诉我们说,这种舞有一个总的名字,叫“布雷克舞”,对跳这种舞的人来说,“霹雳舞”是其中特有的一种,只有那些用肩、头、背等为重心,贴地翻滚旋转的才能名“霹雳”,否则只能是“布雷克舞”中另外的种类。

  

  说这话的朋友是某个专州京剧团的武生演员,个头不高,模样就一个男性来说,长得过于俊俏精致。我认识他是因为他跟我表弟一个邻居的姐姐谈恋爱,经常跑到贵阳来和花灯剧团的子弟们混在一起。那时花灯剧团有个舞厅,中场休息时会放一刻钟的迪斯科舞曲(那差不多也是贵阳所有舞厅的规矩)。

  某次我和表哥表弟也在舞厅里,中场开始了,刺耳的迪斯科舞曲响起来,转灯同时旋转,满场全是红、蓝、黄、绿无数圆形光斑的滚动。突然,舞台方向一阵哄闹,大半个舞厅的人都围了过去。我们挤进人群,才知道是那个武生朋友正在地上大跳“霹雳舞”。在此之前,我只听说他跳得很好,却从未看到过,那次才算目睹了他的功夫。记得当时在场的人差不多都疯了,一起和着节奏跺脚拍手,嘴里不时还“嗬嗬”乱叫,他也越跳越亢奋,得意处,蓦然平地几个空翻,一个高过一个,吓得周围的人尖叫四散,同时轰然喝彩。

  几个月后,听表弟说花灯剧团的那个女孩跟他分了手。我觉得不解:如此魅力四射的人儿也会失恋?心里为他大大不值。那女孩我也见过,极普通的模样,略胖,她弟弟和我们很熟,后来成了一名舞厅乐队的萨克斯手。

  那之后就没怎么见过那个武生朋友,只有一次,我和表哥去他所在的那个专州,和当地朋友聚会时又遇上了他。不知我和表哥当中的谁提到了花灯剧团的那个女孩,他立即露出沮丧的神情,说了许多委屈的话。再后来就听说他离开那个专州,到沿海一座城市的电视台当了一名主持人。又过了十多年,某个春节长假,我和表哥去那个专州玩,正和一个当地朋友坐在街头吃小吃,突然看到他远远过来。表哥眼尖,说:“那不是某某某吗?”当地朋友说:“是呀,他这次是专程陪老婆回来生孩子的。”我展眼一看,果然发现一个头发鲜黄,穿着艳丽的大肚子女人跟在他身后。朋友抬手打了个招呼,他于是停下来和我们寒暄了几句。他并不给我们介绍他的妻子,那女人也自始至终没有过来,而是脸朝一边,十分不耐烦地微微摇摆身子。

  他的五官几乎没什么变化,仍旧精致俊俏,只是眼神疲惫,吐字发音相比从前,突然变得平稳清晰了许多。

  本文节选自《声音的秘纹》,戴冰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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