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牙买加前,我走进了大隐于市的雷鬼圣地

时间:2019-10-31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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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珂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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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 Halfway tree 的时候,忍受了白天的烈日炙烤,晚上的街道非常热闹。明天我们即将要离开金斯顿,我努力认真看着街上的每一栋建筑每一个人,想把它们都储存起来以后慢慢回味。

  Andru 看上去也若有所思,他说道“Chinna Smith!雷鬼历史上的吉他大师,特立独行,高深莫测。鲍勃玛丽去世后,他离开了哭泣者乐队,闭关于家中,钻研音乐,更是收藏了一屋子的乐器。拜访他研习讨论音乐的人太多,他家便成为了雷鬼史上的一个重要的地方。你说要不要直接去他家碰一碰运气,你见到一定会很开心。”

  “走吧。”

  Andru 在四年前去过一次 Chinna 家,仅凭着他的记忆,从 Halfway tree 区车站旁四通八达的小路拐了进去,终于来到孤零零路灯下面的一个小院子,从茂密的庭院植物树叶间透出的灯光说明有人在家。Andru 让我先在车里等一会儿,他去探探 Chinna 的口气。几分钟后,只见他兴冲冲地小跑回来。

  “Chinna 正和一群音乐家聊天呢,他说我们可以去加入他们。待会可是要察言观色,他是一个看上去很温和,但是如果被冒犯可能随时发火的人,千万别随意拍照。”

  不仔细看,这就是一座普通的牙买加小院,可是在很多细节体现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的道理,小院的门口随意放着几个蛤蟆石雕,惟妙惟肖。院子里种植着很多奇异的花卉盆景,不知名的花在黑夜中吞吐着异香。一条光滑的石板路引着我们穿过了植物屏障来到屋檐下,五六个留着脏辫的罗斯发塔教徒正在聊天。

  九十年代初中国小城的打扮在他们身上有着莫名的时尚感:只见一个穿土色松垮反光料子裤配宽松大领格子衬衣,反带着耐克机车帽的中年男人正在削芒果。一个裸穿灰色鄂尔多斯款毛线背心配灰色高腰西装短裤、白色高尔夫球鞋的老头正在闭目养神。一个穿蒂凡尼绿高领紧身长袖秋衣,脖子上搭着一条雪白的洗脸毛巾,下身是红色不知名品牌紧身三道杠运动裤配夹脚拖的清瘦老头坐在屋檐尽头的竹椅上慢慢地把长到拖在地上的脏辫往头上盘。旁边的一个红黄绿袍子的年轻人正认真切着烟草料,装填到“查理”里面然后毕恭毕敬地递给蒂凡尼绿老头。

  见到我们,蒂凡尼绿老头慢慢站起来,很谦虚地用手扶住胸口,声音平淡低沉却听不出一丝情绪:“Jah, Rastafari. Welcome to Inna De Yard. ”(以海拉西斯皇帝之名,欢迎来到印地那小院)——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 Chinaa 了。

  

  一股邪气的吉他大师图片来源

  Earl "Chinna" Smith(印那第小院的主人)

  · 生于: 1955 年 8 月 6 日(62 岁),牙买加金斯敦

  · 唱片公司: Makasound

  · 乐队: 鲍勃·马利与哭泣者乐队 (1975 年 – 1976 年), Soul Syndicate,The Aggrovators, Ras Michael & The Sons of Negus

  · 歌曲: Positive Vibration,Crazy Baldhead 等

  与其他几人用罗斯法塔的方式问好之后,我们一人找了一个小竹凳坐了下来。Andru 介绍我们分别是 Studio one 一代贝斯手 Brain,Seeco 的女儿萨莎和中国来的莫。Chinna 问候了 Seeco 的近况,然后就和 Brain 聊起往事来。

  

  白天的音乐圣地“印那第”小院图片来源

  他们是老相识,从谈话中我才知道,这个一听笑话就流口水的可爱老头创造了无数雷鬼经典曲目的贝斯声线。在他们聊天的时候,我抓紧时间东张西望一下,屋檐下其实就是一个会客厅,墙上贴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海报。一个发光的鱼缸上放着一个泰式佛像,一个雕刻精细的招财猫爬在房梁上,红黄绿色的非洲鼓大大小小到处都是,在我身后的房间内部,昏黄的灯光下隐约可见着数不清的乐器,简直就是一个乐器博物馆:西塔琴,大锣,次低音萨克斯,铁盆鼓,包罗万象,无所不有。能在牙买加这么一个偏僻的小国见到这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收藏,这主人还真不是一般有能耐。(如果有条件用 YouTube 的话,可以搜到很多在 Inna De Yard 取景的音乐视频,Inna Da Yard 还有一个同名乐队,致力于制作全乐器演奏无合成音的根源音乐,非常棒。)

  Chinna 和 Brain 聊到了兴头上,进去拿了一把木质贝斯给 Brain,一个手鼓给了 Andru,自己拿了一把漂亮的木吉他,说几十年没一起和过了,来整几段吧。一瞬间,闭着眼的,吃芒果的,抽烟草卷的全部拿起各种乐器,眼睛看着 Chinna 等待着开始。

  

  左三为难得安静下来的萨莎

  旁边年轻的罗思发塔教徒送来了一个装满烟草料的“查理”顺时针让大家轮抽一轮。

  Chinna 最后大大地呼了一口烟雾,是时候开始了。

  “1,2,3 鼓!” Chinna 大声一喊。一个架子鼓手三个非洲鼓手以一声重击开始了演奏,咚咚,咚咚,每次都是在第二拍和第四拍的时候掌击两下,只有那个鄂尔多斯羊毛衫老头才有资历在其中穿插着一些其他的节奏,仔细一看才看见他有六根指头,莫非是六指鼓魔?咚咚,咚咚,鼓和心跳的节奏卡到了一起,这是非洲草原的猎手用长矛瞄准狮子的声音。

  “吉他走!”一个吉他手开始在每次非洲手鼓一二,一二的瞬间加入了嘎叽,嘎叽,嘎叽,嘎叽有力急促的扫弦(Skank)。非洲的感觉没有了,却感觉脊椎突然变成了一根弹簧,使我的头不停地上下跳动。

  “贝斯!” Brain 全身抽搐般着波动着那几根琴弦,动作极其别扭,可是那股歪歪扭扭的力量加入到了强势的节奏中,啵丢啵丢啵,啵啵,啵丢啵丢啵,啵啵像一阵一阵的波浪,使这节奏突然具有了血肉,从地上站了起来。我在这低沉的音浪上下左右的波动中,有快要忍不住了的感觉,只能咬紧了牙。

  Chinna 抱着吉他,低头静静看着自己的指头,脏辫全部垂了下来,像自带了一个帐篷把自己罩了起来,然后从帐篷中传出了一段旋律。我闭上眼睛,那仿佛是一个男人整理着劲霸男装的衣领,推开家门要走,头也不回只是举着四个指头说“等着我,混不好我是不会回来的”,又一段旋律,妻子并没有哭,她知道男人的话不能信。音浪一浪接一浪,画面不停在换,蟋蟀一直在叫,衣服上浸透了汗!

  头戴耐克机车帽的老头一步两步的转着圈圈挪到了屋檐中央,脸上的五官全部挤到一起摆出了一副便秘般痛苦的表情,然后用糯米拌着砂灰般的嗓音唱到:

  I'm just a guy..believe me.

  I'm just a guy..

  Yes, I'm just a guy,

  Who will break your heart,

  If you.. break mine too, yea, yes.

  I'm just the kind, who will, stay far,

  If you.. stay far too.

  I hear rumors about you every day.

  Hear somebody, somebody say,

  You better leave and go away,

  Because ah, hmm, ah.

  I'm just a guy, who will, stay far,

  If you.. stay far too.

  I'm just the kind, who will,

  Do likewise, if you.. do that too, yes.

  我只是一个男人,

  只是一个男人。

  是的,我就是那个注定让你伤心的男人,

  如果你也伤了我的心。

  我是那种,

  会离你很远,

  如果你离我也很远。

  一些谣言,一些人告诉你,

  你最好离开我。

  因为,真的,真的,

  我只是一个男人,

  只是一个男人。

  是的,我就是那个注定让你伤心的男人,

  如果你也伤了我的心。

  我是那种,

  你如何对我,

  我就如何对你的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本应该被忘记的画面突然有点清晰,那些夏天烫脚的沙滩,冬天大雪中温馨的小公寓。眼睛居然有点湿润,试图让自己不被这该死的歌词带到过去。这时候,Andru 用手指指我的葫芦丝,我犹豫要不要在大师面前班门弄斧,可是 Chinna 很友善地说道“这是什么乐器,拿出来和我们一起吧”,其他人也一并说“China Mon,把你的乐器拿出来一起玩吧。”我恭敬地把葫芦丝拿了出来,和大家合了起来。后来萨莎惦记着 Seeco,于是我们不能久留,只记得那个夜晚人在唱,蟋蟀在唱,蛤蟆也在唱,月光洒下来的都是音符,最意外的是在金斯顿最后的夜,居然还有眼泪。

  

  左三为 Seeco,中为鲍勃玛丽,最右是 Chinna 图片来源

  后记

  距离离开牙买加回到昆明已经有半年了,那些画面和声音依旧没有退散的痕迹。炎热的空气,男人嘴边挂着的烟卷,女人五彩的假发,加勒比用了400年的血泪奴隶史换来了今天的自己的家园,虽然不算富裕,但这也是黑人渴望了400年的自由。400年,太长了,长到他们放下了仇恨。400年也太短了,短到他们忘不掉自己的历史,忘不了自己本来的家园非洲。现在,有了阳光,有了沙滩,有了那迷人的雷鬼乐,还要那么多的仇恨干什么。

  在中国云南南部山区,一个水果同样那么多的地方。雷鬼就像一颗飘扬过海的种子,遇到这片适宜的土地,竟冒出了新芽。以一种自然到不行的方式,我们就有了中国雷鬼,与牙买加的雷鬼相似却又不同。能够看到这两个分支的会师,成为了我的一个愿望。幸运的是,一位出色的,同样热爱雷鬼的策划人联系到了我,希望能够合作搞点事情,说不定这些创造了雷鬼的宗师们,能够有一天来中国看看,这片雷鬼的新天地。

  *莫珂帆,云南昆明人,2017年4月跟随加拿大雷鬼音乐家 Andru 前往牙买加,拜访多位雷鬼宗师,将此次旅行整理成文字,希望更多年轻人了解并尊重雷鬼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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