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剧《姿态》：酷儿的舞会风光正好

　　

　　FX的新剧《姿态》（Pose）海报。

　　当然，FX的新剧《姿态》（Pose）是一个童话。里面有骄傲的皇后，跋扈的公主，坚忍的灰姑娘，寻梦的小男孩，善良的巫师和地母般的守护者。

　　它展示了一个与现实生活迥异的世界，像栖息在大都市下水道的秘密王国，里面众人为完全不同的事物疯狂。夜晚，跨性别者、性向不明者、同性恋们纷纷从地上的世界潜入这里，开始真正的生活。

　　影视剧的惯常做法是打一段字幕告诉你年代和背景。《姿态》故意省掉这一步，直接闯入Elektra Abundance（Dominique Jackson饰）宫殿般的房子，从一群妖艳的有色人种商量舞会的场景，带你进入地下王国的壮观景象。

　　

　　《姿态》剧照

　　他们商量舞会主题（Category），溜进博物馆行窃（mopping），参加变装舞会（drag ball）并获胜（Trophy），他们是——House of Abundance（House）。

　　几幕戏，已勾勒出主题。这部由超过150位LGBTQ（性少数群体）演员加盟的剧，惟一主角便是Ballroom文化。

　　

　　1980年代的纽约，如果你属于LGBTQ群体，还是有色人种，那么生存环境就像过街老鼠一样糟糕，艾滋病的恐惧如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头顶。里根时代谈艾滋色变，LGBTQ群体一方面面临艾滋病的现实威胁，一面必须承受“艾滋是天谴，谴责那些不按上帝规范行事之人”的歧视，活在“整个社会都巴不得我们早点灭亡”的生存险境中。

　　此话出自Billy Porter饰演的Pray Tell之口，他出演这出童话中善良的巫师一角。他一张大嘴，一身华服，无数仰拍镜头盯紧这张嘴。成精的骷髅下颚飞出，咔嚓咔嚓指点江山，舞会的精髓都出自这里。

　　舞会中华彩的角色们都是现实生活中的边缘人。皇后Elektra靠富有的情人养活，作为House of Abundance的“母亲”，她供养House中“孩子们”的生活。来纽约寻舞蹈梦的17岁同志男孩Damon Richards（Ryan Jamaal Swain饰）被逐出家门，露宿街头，守护者Blanca（Mj Rodriguez饰）将其收入门下，成为House of Evangelista的一员。

　　

　　灰姑娘Angel（Indya Moore饰）比舒淇还要美，但她仍然只能在路边接客，连去百货公司卖香水的资格都没有。

　　作为局外人，前几集的时候很难理解为何“Ball”和“House”对他们如此重要。

　　他们为舞会而活，舞会是什么？无非是一群争奇斗艳的怪人，为不同的主题打扮成不同的样子，性别、性向、社会阶层、年代、风格，任何你能想到的他们都能扮。然后是走秀，走性感猫步；斗舞，最出名的舞步叫voguing，舞蹈动作多为模特pose。不带脏字地创造性骂人叫reading，一座House的领头人叫“母亲”或者“父亲”。这群童话王国里的人，好像根本罔顾社会的真实形态而活。

　　

　　随着剧情推进，童话角色在现实中的身份和境遇渐渐曝光。这里出现了第一个戏剧冲突点——两个世界的碰撞。

　　观众将发现，秘密王国不像童话里凭空存在，仅靠一点运气就能找到入口。它来之不易，是LGBTQ群体代代努力，为自己创造的自由空间。

　　

　　Billy Porter和剧中角色Damon一样，也曾是远赴纽约寻梦的黑人同志男孩。当时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少得可怜，稍有不慎就会被街头吞噬，沦为黑帮或色情业工作者。

　　始于1920年代纽约的Ball文化（也有说是更早的19世纪）最初只是白人男性的变装盛会。有色人种即使参与，也难获得一席之地。House of LaBeija 的建立者Crystal举办了首个专为有色人种开放、以House为团体形态的舞会。House这种家族形态渐成风尚，无家可归的LGBTQ群体纷纷组建或加入其中，形成不以自己为耻，反因自身的特殊形态为荣的自信。

　　1970年代，Ball文化迅速壮大，不仅Category（类别）大大增加，吸纳的人群也愈发丰富。

　　

　　《姿态》最好看的部分是舞会，剧组请来亲历当年盛况的顾问们，力求服装和舞步贴合历史。为了以House为单位拔得头筹，凤凰一样灿烂的参与者们使出浑身解数挖掘每一寸自己。舞会里的明争暗斗制造连续不断的故事点，正常社会的礼貌作态在这里是不存在的，“美”是唯一的通行标准。而关于“丑”，我们的大嘴MC Pray Tell可以想出无数种形容方法。

　　但是好的艺术光有“美”是不够的。有美的存在，必然会产生怜悯。而这些光灿灿凤凰的悲惨人生，最引人同情。

　　他们越是活色生香，把自己称作“珍贵的独角兽”，以“自己塑造了自己”为荣，就越让人想到现实世界对他们别过头去的姿态。他们组建的House越温馨，越是彼此扶持共同奋斗，越让人忧心即将拆散这些家庭的艾滋和贫穷。

　　这里第二个冲突点诞生了。编剧设计了一个来自地面世界的人物Stan Bowes（Evan Peters饰），他的出现连接了两个世界。这个人物很应景，被设计为特朗普团队一个正努力往上爬的青年，有家室，正派，白人。他爱上了美丽的Angel，为她放弃家庭。

　　

　　这个角色很有意思，他像自身所属的一整个阶层的象征，尽管事业有成，但哪里都没有归属感。只有和Angel在一起的封闭时间里，他才能找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但当他以Angel男友的身份第一次参加舞会，却沮丧地发现自己亦不属于那里。Stan早知道他的工作环境虚伪又无聊，和妻子的感情单薄，如今Angel的世界亦对他关上大门，人生简直难以为继。

　　在以他为代表的现实世界映衬下，小小一方Ballroom这下真的成了世外桃源。

　　

　　为两个世界都做了描述后，《姿态》看起来完全像一个童话了。它符合童话的特征，即童话世界的完全自洽，它与外部世界又全然不同。

　　跟着魅力四射的角色们完全浸入其中之后，你就不会在意那些过分美好的巧合，主人公夸张而幼稚的行事，以及不那么令人惊惧的艾滋死亡。

　　

　　1990年的纪录片《巴黎在燃烧》第一次把此间场景曝光给世人。它比《姿态》残酷得多，展现的虽然也是ballroom最耀目的时刻，理想主义的色彩浓厚，但未筹够变性手术经费便在小旅馆里死于谋杀的Venus Xtravaganza是华服上的一滴血。

　　蓬勃的Ball文化苦中作乐，争奇斗艳，甚至能为主流社会输送了不起的时尚养料，最鼎鼎大名的便是麦当娜学House of Ninja之父Willi Ninja的舞步，在《Vogue》的音乐录影带里将voguing打入主流社会。

　　

　　它也看到了这种地下文化盛极而衰的前景，以及它最终将与现实交叠，遭到后者洗礼的命运。像《姿态》中的Angel一样，《巴黎在燃烧》中的人物亦渴望普通人的生活和世俗的成功。但是当他们真的投身时尚行业，甚至更进一步地随着voguing舞步和synth-pop一起被主流社会看见，在更鲜亮的舞台表演，会发生什么？黏合度极高，整个群体以性命相托的亚文化一旦脱离社群，很可能沦为主流人群猎奇的对象，和时尚与文化界灵光乍现的灵感来源。他们视作人生最大意义所在的Ball文化，换一种眼光来看或许立即就显得愚蠢和无聊。

　　

　　《姿态》的第一季完结后，第二季已得到续订。第一季是起蓬头，刚用美、爱、家庭等最最传统的价值观，与种种奇迹和巧合一起，构建起Ball文化最好的一面。

　　演员都很好，一个个本身就是跨性别之美的完美自证。他们极富生命力的美弥补了剧情的平庸，相信下一季他们将继续美丽，只是不知两个世界会不会最终交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