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碰

　　触碰

　　黎荔

　　小时候，在花园里玩，喜欢有事没事的，去逗一逗含羞草，因为，这种纤弱小草具有一种有趣的特性，即稍触碰它的叶片或枝，它就迅速闭合下垂，仿佛姑娘怕羞而低垂粉面。而且，只要一枝叶子合拢，就会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其它枝叶也会相继地合拢起来，直到你离去很久了，它才慢慢地打开，恢复到原来的样子，那种瑟瑟发抖吓坏了的样子十分可爱。

　　后来，我发现大部分的植物都对触碰有反应，例如捕蝇草会迅速合起来，轻碰豆科植物攀爬的藤须会使它卷起来。植物普遍对触碰是很敏感的。只是，含羞草叶子迅速闭合成一条绿色弧线，它那种自我保护方式极其明显而已，而其他植物因触碰的部位和次数的不同，或是关闭气孔、延后开花的时间，或是增加新陈代谢率，或制造更多的叶绿素。因为我们的有意无意的触碰，一个植物的生命被人类的行为所扰动。科学家已经知道，不论是植物对外界的敏感度或采取行动时的个体差异，都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作为万物之中最灵敏者的人类，也是不可以轻易触碰的。他们在深宵中、在列车上、在街道的熙攘人流中，突然听到一句歌词或某段旋律，就被触碰到了心灵和泪腺。有很多人类共同的天性，比如父母之爱，故土之思，对生老病死的忧惧，对正义自由的渴望，都是我们最易触善感的地方，一如含羞草对触碰反应最敏感的部位。

　　很多流行一时的现象级文化，都是触碰到了人们心底的一根弦，从而引发了心灵的久久颤动。例如，为什么《舌尖上的中国》会引发热潮，因为当今世界，人们一个普遍的共识是：热爱劳动应该是人们具备的美德，不劳而获者应被唾弃和鄙视。《舌尖上的中国》不遗余力的、对普通劳动者的讴歌和赞美正是触碰了人们这根感觉的神经。凌晨3点就出发寻找松茸的单珍卓玛母女，一次做700个黄馍馍的老黄，在火塘边制作腌鱼腊肉的苗家人，72岁的居长龙用快刀把柔嫩的内酯豆腐切成细如发丝的豆腐丝，76岁的郭少芬用把虾和盐搅碎后放在竹筛上晒太阳……《舌尖上的中国》描述了劳动过程中许多不为人知的趣味横生的细节，用镜头精美地展示了种种劳动中创造美食的奇迹，我们就着《舌尖上的中国》纪录片下饭，津津有味，口舌生香，满怀乡愁，我们的心灵因这直达本源的触碰，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与珍重。例如，曾经爆红的鸟叔《江南Style》在表面的浮夸奢侈之外，隐晦微妙地表现了韩国财富、阶级之间的差异。对富人既厌恶又羡慕，韩国人对江南富人那种爱恨交织的复杂情绪得到活灵活现的展现。这种穷人对富人的复杂心态，符合人类共同的天性。音乐是世界性的语言，《江南Style》所展现的那种极度夸张的炫富与反讽，因为触碰到人类共同的天性，在中国社会同样也引起了强烈共鸣。

　　我们的社会还在转型，我们的欲望被释放出来了，当然也被过度的刺激出来了。但真正强健有力的自我，还没有因为足够有力而温暖的触碰而发展出来。我们常常只是一株株高大的含羞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心的生活，用敏感的手将这个世界触摸，只一阵很小很小的风过，也会将手儿紧合，也会有意地避让闪躲。对一些人与事，可能并无明确禁令，却又讳莫如深，不愿谈论甚至不愿触碰。

　　也许我们的灵魂早已惊涛骇浪，但在表面掩饰中，一切似乎风平浪静。你看到那些心灵触羽的迅速合拢和震颤了吗？那些想要触碰又收回的手，那些未经触碰却在颤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