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井俊二:人越长大,越向往单纯
文|戈弓长
2006年的《市川昆物语》是岩井俊二为前辈导演市川昆拍摄的纪录片,名为致敬大师,却融入很多岩井自己的感受,倒像是借他人自我抒发。18岁的市川爱上患有小儿麻痹症的邻家女孩,后来写成初恋的小说。职业理想“除了音乐,最想做的是动画”。他影片的角色是“活泼顽强的女主人公。清爽但是有点脆弱,专注于精神方面的男主人公”。市川与剧作家妻子相知相伴,妻子却不幸早逝的哀伤爱情。还谈到岩井拜访前辈,对方一句“你用的几乎都是逆光啊”让他如获知己。
2009年的集锦片《纽约,我爱你》中宅居在公寓里为动画配乐,生活颓废,渴望爱情的青年作曲家就像是岩井俊二本人的写照。2011年进军好莱坞的英语片《吸血鬼》讲述年轻的生物教师其实是吸血鬼,在网上寻找想自杀的少女,抽干她们的血液。最终吸血鬼爱上了一个女子,还用自己的血救了寻死的女学生。岩井想传达孤独苦闷的青少年被爱救赎的主题,加入了青苹果、鸟、虫子、钓鱼、弹钢琴、跳芭蕾等诸多惯有元素,还拉来御用演员苍井优。但日本式的清新细腻和美国式的猎奇血腥无法调和,上映后掌声寥寥。2015年的动画片《花与爱丽丝杀人事件》是2004年真人版的前传,讲述两个女孩“友情的开始”。运用了真人影像数字转化技术,画面简单而生动,两部对比能看出延续和隐含的细节。但也还是青春的单恋与成长,少女的纯真世界而已。
岩井俊二像个自怜自恋,眼中没有他人与社会现实,不愿走出青春记忆的少年。他的影片越发被批评为自我重复、冗长拖沓、音乐泛滥、流利而肤浅,只适合给中学生看。当他的同辈导演如是枝裕和、河濑直美等都广泛吸纳新的社会现象,影片有更多家庭伦理和当下的世道人心,岩井也在寻求改变。2011年日本发生大地震引发海啸,导致福岛核电站核泄漏的大灾难。岩井亲赴灾区,拍出纪录片《3.11后的朋友们》。片中采访了从教授到街头歌手,形形色色的人们。他怀着社会责任感,在灾后审视人的精神状况, 思考日本的现代与未来。
2016年的《瑞普·凡·温克的新娘》影片乍看之下和片名一样离奇,讲了一个老实懦弱的女子被陷害的故事:派遣教师七海嫁给富二代丈夫后被婆婆设计扫地出门。不管对错,拿钱完成雇主要求的“万事帮”安室把七海介绍到豪宅里当女仆,认识了住在这里的女子真白。真白是成人片女星,罹患绝症的她不想孤独死去,七海是她买来陪葬的。岩井想表现3.11大地震后的丧失、无常和虚无感,探讨现行社会语境下人与人的关系。影片不再是脱离现实的青春世界,而有了多面向的社会阶层。原本安稳富足、伪装矫饰的中产女子步步跌落下层,也逐渐袒露真实的内心。两个原本差异悬殊的女子走到一起,她们不再是单恋,而是彼此交心,披上白纱“成婚”。人们摆脱了唯利是图,打破了隔阂冷漠,互相理解关爱。
岩井和中国一直缘分匪浅。《情书》上映的1995年,生于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中国“76后一代”正值青春,眼前是滚滚而来、泥沙俱下的市场经济和物质消费浪潮,扩招后“天之骄子”亦不再。在上中学、大学的他们青春行将结束,即将成为待价而沽的劳动力。他们唯把爱情奉为至纯至美,有些伤感主义。《情书》让无数中国年轻人深情共鸣,成为清新纯爱、小资情调的滥觞。影片与《大话西游》和《重庆森林》,网络小说鼻祖《第一次亲密接触》等成为一代中国青年的集体青春记忆。
23年后的《你好,之华》更像是一次人过中年的怀旧,是岩井对自己的全面回顾。延续旧作之外加入祖孙三代的家庭关系,街巷和广场舞等生活景象,少了日式的干净,却接了中国社会的地气。胡歌饰演的前夫触及了当下的现实,出身下层的他自暴自弃,把青春斥为虚假矫情,心中只有不满与愤恨。秦昊饰演的小说家并非不知道笔下的青春,单恋的爱人不全是真实,有美化和想象。不过他选择把青春的纯美留在心里,以抵御现实的无情。让他欣慰的是,在死去初恋的女儿看来,这位如此了解青春的大人会是个好父亲。
影片结尾处回到了初中的毕业礼堂,那时少年们心怀爱恋,不染世俗,青春正好,未来有无限的可能。岩井俊二曾拒绝和北野武等人并列为新日本电影代表,他说“人越长大,就越向往单纯”,不想让影片承载微言大义,宁愿留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位写尽了青春的一切,年过半百的老少年,我们或许要对他多一些理解,少一些苛责,就像我们面对青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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