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被指抄袭的年轻人夺冠正名

时间:2020-02-14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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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慌得很,所有人都慌得很。凶悍的念头撑了不到一周,糟糕的排练效果就让所有人都泄了气。华南理工大学广州学院(华广)ATP舞社这群年轻人,此前刚拿完冠军便立即被指抄袭。他们无时无刻不急于为自己正名。

  这是谷雨“新版人生”贺岁报道的第四个故事。

  撰文 | 杨楠

  摄影 | 冯海泳

  编辑 | 王波

  1

  再相信陈天宝也没用。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够编完整支曲子?离比赛已经没几天了。他为什么编得这么难,以至于老队员学得慢,新队员学不会。

  陈天宝编了三年舞,第一年在亚洲高校舞蹈锦标赛(AUDC)决赛拿了最佳创意;第二年拿了第三;第三年,拿下广东赛区的分赛区冠军。

  正是这个冠军,让他们在短短20个小时内,从狂喜深陷进委屈和愤怒。

  这是一群高考成绩不理想的孩子。陈天宝的专业是随便选的,家人能感觉到他的沮丧,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沮丧,好像对未来失去了兴趣。大学生活重新给了陈天宝自由和激情。他喜欢金·凯瑞,也喜欢卓别林,编舞对他来说是一种表意的肢体语言,一种持续寻找的展现自我的方式。

  △陈天宝

  “我不想书不好好读,舞也不好好跳,整个大学一事无成。”服装设计系大四学生嘉茵说。三年多来,同学已经做成功了几套衣服,她好像只做出来了一套。“很多事情我是不会的,就因为我没有去上课。”

  然而他们所在的ATP,还是把他们带到了舞台中心。

  夺冠当晚,第一次有大学街舞社的作品在街舞圈里刷屏。知名街舞自媒体NeedAYeah在微博上分享了比赛视频,称赞其从编排、整齐度到节奏把握都远超现有高校舞团水平,足以在任何一个职业街舞比赛上拿到名次。

  质疑也在十多个小时后发酵:为何ATP的作品与2013年HHI世界街舞锦标赛季军的比赛作品构思框架相似,音乐相同?

  随后NeedAYeah发出九张对比图,“一些梗和点分别Copy了WOD等比赛或Showcase的桥段”。他相信ATP没有“恶意”抄袭的动机,“但抄袭部分是实锤这个没跑儿”。赖于他的影响力和公信力,这段话基本在圈内给ATP定调:部分抄袭。

  舞是陈天宝编的,他坐在学校的人工河旁,一边哭一边问女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夜之间,他们从寂寂无名,变成众人追捧的冠军,又被指认为抄袭者。陈天宝想给有影响力的街舞博主NeedAYeah和火影涛涛解释,发去了ATP成员录的17段小视频,尝试还原构思过程。

  小孩们的说辞根本没有说服二人,但他们被镜头下那些“无助的眼神和懵逼的表情”打动,在情感上选择相信他们。

  “你们现在两种选择:死不认账和原地打脸。”NeedAYeah告诉ATP,成人世界就是有很多事情你说不清楚,不相信的人永远无法被说服。死不认账,就是不参加决赛或拿这支舞继续参加决赛。原地打脸,则是重新编舞参加决赛。

  换音乐,重新编排,参加总决赛。陈天宝喊回了十多个经验丰富的老队员。

  “我让你们失望过么?”陈天宝问。

  “没。”老队员答。

  “干不干?”

  “干!”

  他们说,有天宝在,决赛肯定能赢。但留给决赛的时间差不多是备赛广东赛的一半,到底能编排成什么样,太悬了。 2

  如果不是广东赛夺冠的喜悦太过短暂,他们根本没打算参加决赛。

  三分之二是新人,五分之一零基础,广东赛的备赛比前两年都辛苦。四十多天的熬夜、通宵、翘课、生病,令人身心俱疲,没人愿意继续。“就拿这个作品在广东再演几次,决赛不去了”,陈天宝心想。

  但眼前,所有人都没有退路了,不去就是认怂。

  距离决赛还有十天。他们打算通宵两天,一鼓作气编排完所有动作。事实上,他们一直连续通宵到出发比赛的前一天。除了上课就是排练,睡觉得抽空儿。

  鸿涛为了抵抗连续通宵带来的疲惫,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嘴里默念:“我能做对!我能做对!”嗒、嗒、嗒,他还是做错了。

  “练了很多次还是那样,该掉拍的掉拍,跟不上的跟不上。我整个人都疯了。”负责教学的肥田走出去吹冷风,清醒一下。回来时,她发现鸿涛用帽子盖住脸,倒在楼梯旁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终于有个男孩拉起了鸿涛,和他说别躺这儿:“你去旁边礼堂里的木地板上睡,那里舒服一点。”

  他们没有自己的舞室。在学生活动中心的一楼前厅,约七八十平米,外镶玻璃的黑色大理石墙壁,被他们当作镜子,面对大理石上的倒影练舞。前厅里经常弥漫着“老奶奶”的味道,就是那股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味。

  学校有严格的作息制度。工作日晚上11点,全校熄灯,学生宿舍锁门,浴室热水停止供应。不过,他们有一盏照明灯,还有21个带有手电筒功能的手机,熄灯后自行照亮前厅。

  晚归者扣品行分,但已经不重要了。高考遭遇沉重一击后,陈天宝就没打算好好读书。进校前,他是第一个加入ATP舞社QQ群的新生,开学那天起,陈天宝几乎每天都在活动中心练舞到晚上十点半。

  ATP是他们在大学里最重要的事。“不掺一点水分,真的。”嘉茵抽了口烟,至少对她来说是如此。作为学生,她掺水的事情太多了。为排练AUDC,大二时10门课挂了8门。她珍藏着一段视频,是她小心翼翼地爬出教室,逃课去跳舞。

  每个人坚持参加AUDC的理由不尽相同。陈天宝想要冠军;大鸟和加源想为ATP正名;无双想为华广争光;镇杰就是喜欢一群人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的感觉;桐桐已经买好了参加决赛的机票,退票太不划算;潮辉则只是喜欢在ATP待着,“大家对我都很好”。

  潮辉才大一,不爱说话,脸上永远挂着一个不露齿的腼腆笑容。无论是样貌还是身高,潮辉在人群中都不太起眼。跳舞时,他总跟不上拍。你尽力了吗?他的答案是“尽力?也没有吧”。

  3

  人体钢琴的创意从第一天就开始练,可还有一半人跟不上拍。距离决赛还有七天。四个Bboy的开场后空翻,还有两个人没胆儿翻;别说整齐,有的人连动作都做不对。

  还有五天,珍妮退出了排练。每天三小时的睡眠时间不足以支撑她在排舞和上课之间的无缝切换。小组作业中,她成了拖后腿的那个人。几乎没人敢劝她回来,“我们也跳不动了,怎么能去劝她回来。”肥田说。

  这群年轻人经历了他们二十年来最为精疲力尽的三周。所有人都曾在学生活动中心的大理石地板上睡过夜。魏无双第一次不需要闹钟,清晨的秋凉能轻易把她冻醒。俊敏则被清洁阿姨喊醒,阿姨一边洒水一边说:“让一让,让一让,让我拖个地。”

  过了零点得吃宵夜。最初,外卖小哥在活动中心外面打着手电筒晃啊晃,吓得队员们赶紧关掉音乐和照明灯,他们害怕是大嗓门的保安来赶人。很快,外卖小哥就熟悉地形了。好像保安也习惯了,不再来活动中心赶人。

  有时排练到天光。大家便让女生去校门外的宾馆休息:220元一晚,21个人均摊。9个人合一间,不是每个人都能轮上洗澡。

  多数队员已经无法完成白天的课业。8点上课,有的人选择翘课回宿舍补觉,有的人依然强撑着去上课。魏无双去了课堂,但她已经听不明白老师在说什么了。

  桐桐学的是土木工程,全天满课。他八点去教室签到,然后就趴在最后一排睡觉。“睡得很不舒服,全身酸痛,胳膊都是麻的,还抽筋。”到了中午下课,桐桐便喊旁边的同学给自己揉一下胳膊,“我动不了了”,他每天都要这么说一遍。

  距离比赛还有两天,珍妮重回活动中心,天宝终于编完了舞。队员们陆续启程,抵达上海。

  往返机票早就买好了,价格在800-1500元不等,800元的往返机票得从佛山飞。机票钱都是问父母要的,还有两个女孩子买了更便宜的火车票。住宿定在了快捷酒店,四个人一间房。

  前两年赛前,ATP全员都出没于外滩、南京路等上海著名景点。这一次,“到了就继续练,吃饭都吃的外卖”。比赛前一天,他们和保安斗智斗勇,是彩排室练到最晚的队伍。

  至于比赛结果,没人敢去想,一切看上去都难如人意。

  4

  第一段副歌起,他们手指观众,随节奏从左到右,点点点,然后甩头。

  备赛时,陈天宝提了两个要求:不许问,不许改。不许问他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不许修改他的动作设计。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陈天宝是将自己的情绪编在了动作中。第一个八拍,大概是想说:台下的观众,你们给我看好。

  炸点一个接一个。最后一段副歌起,他们再次手指观众,用力且更快速地从左点到右,然后大幅度甩头。情绪彻底宣泄出来了,是委屈,是不满,是愤怒。

  赛前他们担忧观众会看不明白,但尖叫声证明他们想多了。

  最后一束灯光打在陈天宝那儿,他面对观众,撕下了嘴上的黑胶布。

  可撕下一层,还有一层,他嘴上依然贴着黑色胶布。

  彩排时,对手的队长黑飞同陈天宝打了个照面。他有些奇怪,为何ATP队员嘴上都贴上了宽幅黑色胶布。“可能是为了降低面部表情的难度吧”,黑飞想,毕竟下半张脸被胶布遮挡后,不再需要表情。此刻台下的黑飞突然明白了,黑色胶布不是为了控制表情,而是说:我们闭嘴,我们不辩解,一切都用作品说话。

  被认定“抄袭”后,他们变得高度敏感,互相转发来自微博或微信的议论。陈天宝感觉那天好像每一秒都有人在骂自己,“刚吃第一口饭就有一个人骂你,吞了几口又有五六个人骂。”实际上,那一整天,关于抄袭的讨论没超过三百条。

  他不敢回应,害怕越描越黑,也要求所有人不许回应。

  音乐结束的那一刻,无双哭了出来。结束了,终于不用熬夜了。火影涛涛是决赛的主持人。宣布ATP出场后,他退到舞台一边,不自觉地了擦了下眼角。无论ATP这支新舞跳成什么,他已经被黑色胶布感动了。

  可能是运气吧。加源卡准了那个一直做不对的定点Pose;嘉茵跳错了两个拍后就迅速跟上;俊敏在没有人保护的情况下,翻出一个漂亮的后空翻;鸿涛终于做对了动作;而Breaking的部分看起来又燃又齐。

  “天宝,刚才在下面叫‘ATP’的是我们的人吧?是谁啊?”嘉茵问。

  “哪里有我们的人,我们的人不都封了嘴吗?”现场尖叫的都是普通观众,从第一个八拍起,平均每10秒钟就拔高一次音量。

  5

  等待结果的过程,也慌得很,所有人都慌得很。

  队员们不由得两两三三抱在一起。他们看一眼嘉宾表演,再看一眼陈天宝。往年都有工作人员来通知准备领奖啊,怎么到现在还没人来通知陈天宝?韩国队很不错,香港队也很齐,明明观众给了最多欢呼,为什么旁边的已经笑嘻嘻地去排队了?

  前后两组评委宣布完季军和亚军后,已经有队员哭出来了。“啊啊啊啊啊!我们不会什么名次都没有吧!”他们太想逆袭,撕掉贴在身上的“抄袭”标签。

  第三组评委最终告诉人们,ATP是2018年AUDC总决赛冠军,而且冠亚军分差达到了八十多分,是2017年的四倍。他们35个舞者,也是决赛最大的队伍。

  不像季军、亚军获得者们狂喜式的欢呼、合影,领奖台上的ATP队员大多数在哭。有人嘴上依然贴着胶布,面对观众,握拳用大拇指顶向自己的胸口。

  广州赛那天,陈天宝至少哭了五次。比如下台后,潮辉告诉他:“队长,我尽力了,我没掉拍。”但这一次他没哭。他比过六场AUDC,这是第一次没哭。

  激动,当然激动,老队员们都这样说,可没有2017年那么开心。2017年的季军好像是天上砸下来的金蛋,所有人都在舞台上蹦跶。2018年的冠军,更像是一次正名。这种情绪难说清楚。

  虽然街舞圈里关于抄袭的纷争不少,但这群年轻人用这样的方式最终经受住了考验,NeedAYeah和火影涛涛从没见过。

  NeedAYeah把这件事写在了微信公号里,收获了他的第二个“十万加”。他在微博上说:“他们的青春,真是幸运得让人嫉妒。”作为陈天宝的朋友兼对手,黑飞也这样说:羡慕,真的羡慕。

  回到学校,这些被人关注、被人赞赏、被人质疑最终被人认可的学生,第一次被校方邀请,在校内表彰大会上做开场表演。第一排的校领导满脸笑容地看完了表演。正中的那位,还一直举着手机录像。

  男队员们都说:“这是给好学生们的表演。”(本文由腾讯新闻出品。未经允许禁止转载。)视觉设计|王金龙

  视觉监制|于涛

  运营|张琳悦任倩

  校对 | 阿犁

  统筹 |王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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