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情非得已的疫情

　　初七晚上父亲的电话还是在我意料中打来了。我犹豫了几下划开了接听锁。这离初三已经是第四天了。

　　你个小死丫头，还生我的气呀，就问你包饺子洗没洗手，你就……这就是在问题面前舍本逐末的父亲。没等我说什么，父亲就先避重就轻用一种我熟悉的投石问路的语气，回嗔作喜道：我感冒好了。

　　或许他没想到我能接听他的电话。我为自己辩解：你就偏向我姐，明明是她好究事你还帮她说话，数落我。都不想接你的电话了。

　　

　　父亲忙陪着小心把话岔开，越过我问夫君感冒好了没有。或许他觉得这是维护父女关系最好的止损方法。

　　我跟他简单唠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我能想象到他打这个电话之前，不知迂回反复了多少次。这过程中，他可能做好了两种准备。一种是一旦我不接，他要默默接受；一种是我即便接了但气还没消，他该如何收场？

　　放下电话后，我沉思默想了好一会儿。渐渐对父亲产生了一抹恻隐和愧疚之情。我何以将八十多岁的惯于吹毛求疵的父亲慢慢逼成谨言慎行甚至伏低做小的地步？像这样涣尔冰开的情境，在我和父亲之间已经是再而三了。每一次都是父亲先通过电话冰释我们之间的关系。 而我会将一种得理不饶人的情绪绵亘到父亲的电话打来为止。

　　本想不再追溯那天发生的事，但由一种缘缘转化成怨缘的过程中，会像疫情防护那样防不胜防，而在不断修葺的情缘面前我不可推诿，需要用文字回放每一次的破损面，以免好了伤疤忘了疼。

　　一种约定俗成的传统习俗立起来容易，打破了却很难。

　　每年的大年初三女儿回娘家的古老习俗同样深深影响着我。即便是一场疫情也没有遏制我回家的信念。电话里我跟姐姐有约在先，给父亲做几道菜，为他日后足不出户防备疫情做好食物储备。

　　一个电话打过去，父亲自然欣然应允。

　　疫情当下，我们开着自己的交通工具。从自家直接抵达父亲所在的楼区门口，除了公用电梯存在着病毒的隐患外，其他没有能威胁到我们的地方。

　　万人的小区基本空巷，除了偶尔在街道上能碰见一两个戴着口罩，行色匆匆的行人，一路畅通无阻。

　　

　　敲开父亲的房门，发现他唏嘘着鼻子，问他怎么了，他说有点感冒迹象。问他吃药了没有，他说吃了，只是家里没药了。赶巧夫君也正处在感冒后期。听父亲这么一说他转身下楼去买药了。

　　担心交叉感染，夫君除了吃饭，其余时间都戴着口罩。在这谈疫色变的非常时期，要说每个人心里都豢养着一条应对疫情的猛虎。嗅到不对的信号，除了张牙舞爪，乱吼乱叫也没有别的招。

　　第一个放出心中猛虎的人是临近中午回来的二姐。她一进家门，就看到了斜靠在沙发里戴着口罩昏昏欲睡的夫君。能细嗅蔷薇的猛虎自然活得细致入微。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要保护好自己，还要说点什么。

　　平日里不善言辞的二姐忽然像开闸的江河，把几日来从电视微信里耳闻目濡到的有关疫情的信息，包括耳食之论统统都倒了出来。最后一语点题：要知道平（丈夫小名）感冒了，我就不来了。你姐夫在我来之前还跟我吵了一架，这要让他知道了，更了不得了。

　　我怼她说，不要草木皆兵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也没外出过，谁都没有感染上疫情怕什么？再说我们目前所处的区域还没发现一类感染者。纯属自己吓唬自己。

　　说你这人吧就固执，要等发现就晚了。这次疫情就从感冒开始的。你还替他说话。二姐振振有词数落我。

　　她的话激怒了我心中的猛虎，我那好针锋相对的性情岂能容得她毫无根据胡说八道呢？

　　谁告诉你疫情是从感冒引起的？你看了这么多新闻消息还没看明白呀，这疫情发病的症状像流行感冒，而不是由感冒引起的。前几日二姐夫感冒了那他现在得疫病了吗？

　　

　　二姐不服气，据理力争：你姐夫没得但人家就不出来。

　　我刚要说什么，就在这时父亲横插了一句：你别跟你姐吵吵，她说的也对。感冒了能不出来就不出来。

　　我心中的猛虎又转向了父亲，怨怼他：那你感冒了，为什么还让我们回来？我给你打电话时，你为什么不嘱咐我们别回来？你这时候说这话还有什么意义？

　　父亲没说什么走开了。

　　夫君很知趣，晌午吃完饭就离席回去了。本来我也应该与他同往。但晚上还想给父亲包一顿饺子就留下来了。

　　感冒病原体离开了，但心中防疫的猛虎还在虎视眈眈。午后父亲一觉醒来，连在房间打了两个喷嚏，完全开放喷雾式的。我似乎看到了数以万计的病菌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

　　我忙打开窗户，想连同一腔怨气一起放空。但我还是忍不住埋怨父亲为什么打喷嚏不捂住嘴和鼻子？

　　二姐忙怼我说：你还说咱爸，怎么不说平？他感冒了你能容忍，咱爸感冒了就不能容忍了？

　　你这说得哪跟哪?感冒和打喷嚏怎么能混为一谈？他戴着口罩，就算打喷嚏也不能传染到谁？再说，他都回家了，你还追着不放，老提这事干嘛？我完全放出了心中的猛虎，怒不可遏。

　　你就跟你姐吵吧，没有服软的时候。父亲在这个节骨眼上又火上浇油一把。

　　我忍无可忍问父亲：来，你告诉我，我哪句话说错了？你为什么总偏向她说话？我每次不都是为了你，却没赚得你一个好。这次疫情那么重，我怕你在家没东西吃，招呼她回来给你做饭，结果都是我的错。行了，以后你别再待见我，我也不想惹你烦了。

　　我说这番话时，手里正在揉着面。

　　父亲坐在餐桌旁，朝着我错此说彼，叱问我：你手洗了吗，就揉面？

　　就这样一腔孤愤的我把手里的一团面扔向了案桌上，起身给夫君打了电话，让他过来接我……

　　在我走下楼的那一段行程中，我脑海里翻涌着一幕幕有关我们父女睚眦相争的画面。心里回放着父亲曾对我说过的那句话：你付出再多，也是骡子换回一个驴价。这哪是一个父亲该说的话？所以那一刻我决定趁着疫情多冷落他一段时间。

　　结果不到一个星期，他的一个电话就让我嗟悔无及。就如那些喜欢吃野味而致一场疫情洪荒般漫及四面八方的无知者，或许他们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么，而病毒更是无辜的。

　　有时候父女结怨也似一场情非得已的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