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如水(六一)

时间:2020-02-19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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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头沾污,清水洗濯可复其本真;树叶蒙尘,雨水飘洒可返其翠绿;鲜花失色,雨露滋润可还其亮丽。当一个人的心灵被蒙上了一层尘埃,首先渴望的是水,是水的亲近、水的柔和、水的纯净,而来自天籁的音乐就是这神奇之水。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我们有幸接受了它的滋养,点点滴滴,温润绵绵。

  那年,邕江边的大同街打铁街水街壮志路等街道呈现了劫后复苏的景象,人们忙着拆除残垣断壁搭建简易房屋,学生成群结队去上学,路边的喇叭已失去了往日的喧嚣,眼前的红袖章也渐见稀少。我们懵懵懂懂地小学毕业,走进南宁一中的大门,开启了中学时代。

  十三四岁,很多事朦朦胧胧,很多事似懂非懂。依稀记得,小学背九九表,谁先背得谁能到操场上溜达;某一天到教室,却见教室住了人,原来是灾民因水灾来借住,于是被分组到某同学家自习“冬天来了,下雪了,大地一片白茫茫……”;某一天去上课,只见教室少了几个同学,老师说,他们是跟家长一道下放农村了;还有一两次排着队扛着木头做的红缨枪和许多大人一起声嘶力竭地喊着口号走了几条街……揣着这些记忆碎片坐在一中的教室里,心里依然有点忐忑。一中的校园曾经风云激荡,浓缩了南宁一段沉重的历史。烽烟散去,景物依旧。一条林荫道将数栋平房教室分为东西两部分,教室周围种有冬青等树木,教室里光线昏暗;最东端是足球场,学校大会常在那里举行。有次大会,是传达中央关于林彪事件的文件。宣读人语调低沉,字字如五雷轰顶,听得人心惊肉跳,全场死一般寂静。震惊,困惑,昏沉,无语……在凝重的政治气氛下,我们时而上几天课,时而去挖防空洞,并参与朝阳溪清污、邕江大堤修筑,还背着背包走去石埠“拉练”,到罐头厂“支援世界革命”选捡四季豆……我们羸弱的身躯过早地承受了生活的风雨,不知道人生的路该如何走,也不懂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如果缺失知识营养缺乏爱的呵护,我们的生命之树就会畸形发展。

  幸好,一中在按照当时政治轨道行进的同时,也以其守正宽厚关爱着自己的学生。老师们是最辛苦的,我们去望州岭石柱岭装运泥土运回水街大同街区域修筑邕江大堤,在前面拉着木板车的几乎都是老师,张奇勋老师满头大汗拉着装满泥土的木车被后面的学生推着呼呼跑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在朝阳溪清污中,老师尽量不让学生接触污泥,自己踩入污泥中挥铲装泥,让学生传送上岸边。我们去石埠“拉练”,一个个“豆芽菜”的身板还背着十斤左右的背包晃晃悠悠地从一中走到石埠老口,在驻地小住一两天后又夜行军走回一中,途中边打瞌睡边走,有的竟然坐在地上睡着了,这时,卢玉现老师伸出了温暖的手,他把学生的背包挂在肩上,搀扶着学生一起走。如今想想,从一中走到石埠老口路途何其遥远,从西平桥朝阳溪边挑一担泥走去天雹水库附近的一中农场又何其辛苦,想起来都心里发怵脚软腿颤。

  学生苦,老师更苦,他们是责任人管理人更是带头人,其苦累不言而喻。大量的社会活动挤占了上课时间,回校后老师要千方百计补课,精心备课讲课,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被耽误的课程内容打包压缩传授给学生。老师讲课各施各法,各有高招。最让我们记忆深刻的是音乐课。在很多课被挤占的情况下,音乐课居然还能在初中课程表里有一席之地,真是奇迹。七十年代一中毕业的学子,几乎没有谁不记得学校唯一的音乐老师杨基。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第一次上音乐课的情形。伴着上课铃声,杨老师拿着一卷纸急匆匆踏进教室。我很诧异音乐老师竟是男的,他个子不高,穿一件白衬衣,挽起的衣袖似乎一边高一边低,留着有点“怒发冲冠”的分头,一脸严肃,声音有点沙哑,一点也没有现代音乐老师的“绅士”“奶油”。在简单讲解简谱节拍等知识后,他展开那卷像大字报那么大的纸,钉在黑板上。这是一首他精心抄写的歌曲——《我的祖国》。接着,他亮开嗓子,清唱“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同学们都惊呆了,那是另一个杨老师,他微笑着深情地唱着,歌声高亢清亮优美,右手随节律挥动。听惯了唱惯了语录歌的我们听到了这首歌倍感新鲜,跟着他一句一句唱,好像闻到了稻香听到了天籁之音,久旱的心田饱吸着流泉,一股压抑好久的激情喷涌而出,无论男生女生,无论平时多么害羞多么沉静,全都放开喉咙引吭高歌,唱得那么过瘾那么酣畅。如果说我们心灵受到了伤害,我们就用歌声疗伤;如果说我们受到委屈,我们就用歌声安抚;如果说我们感到苦闷,我们就用歌声宣泄……此后,我们常常翘首以待下一节音乐课。

  那时,大会小会特别多。这些会,总似乌云压顶,令人心情压抑,冷不丁要批判什么思潮,时不时会有“文件”宣读,听得人心惊肉跳。学校管理也有点军事化,年级称“连”,班级称“排”,我所在的班被编为“五连二排”。哨子一响,大家就急忙撂下书本蜂拥而出,按口令排队进入操场。有段时间,不知是谁从哪里取来的经,在开会前,各连往往要“拉歌”。所谓“拉歌”,其实就跟“赛歌”差不多,本排先唱了一两首歌后,就由指挥本排唱歌者使出浑身解数呼唤兄弟连排加入,全排人跟着指挥有节奏地拍着巴掌呼唤:“兄弟战友手拉手,我唱一首你一首!”“叫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样!”……在一浪高过一浪邀约下,哪怕平时不怎么会唱歌比较沉闷的班级,也被撩拨得像好战的公鸡拍翅而上应战,于是当时文革流行的语录歌、红歌等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我们原先对开会存有几分不安的心绪,竟不知不觉被歌声熨平。而在每一次拉歌中,杨基老师率领的排总是战无不胜,他们训练有素,会唱的歌特别多,拉起歌来气势如虹,手拍得啪啪响,开嗓如江水奔涌出闸,歌声特别宏亮……这样的拉歌,虽没有上音乐课那么过瘾,然而能喊几嗓子,也如肚饿能吃一碗玉米粥口渴能喝一瓢凉水那样爽。

  糊里糊涂迈过了初中门槛上了高中,这时的政治气候似乎有了一些微妙变化,“抓革命促生产”成为主基调,学生在课堂上课的时间多了。可惜,没过多久,人们又忙着“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在沉闷的日子里,又有一位老师如同美的天使翩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他就是多才多艺的英语老师卓冠寰。卓老师是一个非常善良文雅的人,性格温顺,说话时笑容满面柔声细语。他喜欢出中英文墙报,墙报内容丰富多彩,图文并茂,每期墙报刚贴出,就如同刚摆上桌的美味佳肴香气四溢,吸引众多师生趋之若鹜。卓老师上课,讲者轻松,听者愉悦,偶尔还配合课文来两句英文歌,那是充满磁性的男中音,听来那么舒服。有一次学校举办晚会,我们班表演的是自编自演的话剧,本以为我们的节目会高人一筹,谁知四班合唱的英文歌《红河谷》令人耳目一新,震撼全场,观众的巴掌都拍红了。教四班同学唱英文《红河谷》并担任艺术指导的就是卓老师。我暗暗吃惊,《红河谷》不是“黄色歌曲”吗?那时候,凡涉爱情凡有阿哥阿妹内容的作品都会被斥“黄色”。很幸运,此事并没被追究。很多年过去了,我们知道《红河谷》不是黄色歌曲而是世界著名民歌,但在当时,敢自己唱并且还教学生唱,需要多大的胆略和勇气。文弱的书生气十足的卓老师,在人性和良知被束缚被扭曲的特殊年代带领学生唱出了真正的爱情,让我们领略了世界著名民歌的艺术魅力,令人由衷感佩。我们为一中拥有这样的名师而骄傲!

  眨眼之间,我们的中学时代结束了。还来不及在青春的花园里徜徉,来不及对熟悉的校园作一次惜别回眸,来不及梳理初长的羽翼,甚至还来不及注视父母送别的泪眼,同学们就在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中背着行囊热血沸腾登上解放牌大卡车,奔赴“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成为“上山下乡”自食其力的插队知识青年。当喧嚣回复宁静,人间烟火依旧。靠着禾草堆,耳闻犬吠鸡鸣,捋一捋最近发生的事情,眼前一片迷茫。为什么来到这弥漫猪粪牛屎气味的陌生乡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难道真的在这里安家落户一辈子?……茫然、焦灼、无奈、无助。真不知用何词语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山村的夜很漫长,在百无聊赖之际,有人拿出吉他,边弹边唱《拉兹之歌》、《三套车》……三五个知青东歪西倒抽着“喇叭烟”喝着玉米酒糖蔗酒,时不时也跟着喊跟着吼跟着嚎几句,有谁知道他们在用音乐祛除心里隐隐的痛?

  在南宁朝阳溪镇北桥附近一间简易民房里,我有幸参加过一次知青音乐小聚会。那时的朝阳溪已从一条秀丽的小河沦为一条臭水沟,沟两边多是“倒流”回城的人私自用竹木砖块油毛毡搭建的房屋。因属“乱搭乱建”,屋内不能通电,只能点煤油灯照明。昏黄的灯光映照着狭窄的空间,一张木板床床沿坐着一男一女,各抱一个吉他,男弹琴者是我朋友,虽然头发有点蓬乱,胡子拉碴,但瘦削的脸英气逼人。他穿着一件背心,手臂粗壮凸显青筋肌腱,手指短粗却灵巧地拨动琴弦伴奏。他是“倒流回城”知青,只能在北大路航运码头等地方卖苦力帮人扛麻包谋生。女弹琴者一头短发,眉目清秀,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白短袖配黑裤子白凉鞋,身材苗条,看起来很清爽养眼。她叫阿兰,也是一个插队知青,因身体有病回城治疗。她在自弹自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嗓音虽不似黄鹂出谷,却也清亮悦耳。她身边放着一本黄皮精装日记本,里面全是当时流行的手抄歌曲,如《九九艳阳天》、《红河谷》、《红莓花儿开》、《三套车》……她唱完一首,又翻开歌本,问我朋友会唱哪首。小议片刻,琴声再响,柔美的歌声撩拨着人们的心弦。我和七八个听众像中了邪似的充当粉丝,不说话也不动,静静地看静静地听。门外悄悄挤着十几个人探头探脑,其中一个瘦矮的小哥在伸长脖子旁听一会后,忍不住挤进门,要求我朋友把吉他让给他弹一会。他叫阿民,是本街出名的小混混,打架斗殴偷鸡摸狗调戏小姑娘的事没少干,没想到他居然也对弹琴唱歌感兴趣。他说曾到过哥哥插队的知青点住过好多天,跟知青学过弹吉他。果然,古灵精怪的阿民弹起琴来还真是有模有样,他越弹越兴奋,脸上绽开了花,甚至还和阿兰合唱《九九艳阳天》,两人的音色颇为和谐,不亚于现在的酒吧歌手……看着阿民专注陶醉的样子,我不禁想起某位哲人说过的话:在音乐的殿堂里,任何丑恶都会转化为美善,所有灵魂都会受到神圣的荡涤……我不知道阿民后来成为什么样的人,但起码在弹琴高歌的时候,我分明感到他目光的温和与善意。

  ……

  如今,那个特殊年代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在“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的苍凉歌声里,表忠舞、学工学农、三同、拉练、拉歌、插队、手抄本……这些打有时代烙印的概念也将随我们这代人老去而渐渐模糊。

  退休后,音乐又让我们许多同学自然聚集在一起。我们不必知道莫扎特贝多芬,也不用刻意去老年大学学唱歌,大家组一个微信群,有人一吆喝,大家就聚到歌厅,以歌会友,唱我们那个年代的歌,会唱的欣然放歌,不会唱的听一听欣赏一下,偶尔兴奋了也跟着喊一嗓子,其乐融融。一中打下的音乐底子,一中老师播下的音乐种子生根发了芽,让我们终生受益无穷。

  都说“上善若水”,音乐呢?真在其中,美在其中,善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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